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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《迷失的天使》(4-6章)作者/王子游

  第四章

  说起这华子,杨建国和他的故事可多了。杨建国还只有五岁时,就和他在一起玩耍。华子大名张建华,比杨建国大两岁,是他们这帮小孩儿的头。他父母也是从部队转业的,由于半道上插班进幼儿园人家不收,所以就呆在家里瞎玩儿。华子自封司令,挂着老爹的旧盒子枪套,时不时地拔出自己刻的一把木头小手枪炫耀一下。其他孩子扛着竹竿,拿着弹弓,整天聚在一起“打游击”。

  记得杨建国5岁刚入伙那天,孩子们把他带到司令部去拜山头。所谓司令部,其实就是他们住的东大院角落的蓄水塔。华子独出心裁,把水塔边的扶梯作为官阶等级的划分。他自己爬到最高层,别的孩子按照他封的官阶大小依次往下坐。

  两个低阶层的孩子一边一个地押着杨建国,对高高在上的华子说:

  “报告司令,抓到一个俘虏!”

  “我不是俘虏,我,我是自愿加入的!”杨建国一边说,一边挣脱他们的手。

  “自愿加入的?我看是国民党的密探吧!”华子眯着眼,警惕地说。

  “我,我不是!我,我爸是八路军!”杨建国红着脸争辩。

  “八路军?”华子连忙从梯子上下来,手托着腮,围着杨建国转了两圈。

  杨建国挺起胸,绷直腰,表现出英勇的样子。

  “那你,那你为啥要参加红军?”华子转到他面前问。

  “为了,为了,为了打倒地主老财黄世仁!”他刚刚看过电影《白毛女》。

  华子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:

  “嗯,好样儿的!欢迎参加红军!”

  于是,杨建国坐到了最底下一层。因为他是个新兵蛋儿。

  华子像个猴子一样迅速地爬上最高层,开始下达作战命令:

  “今天的任务是摸岗哨。据侦察,六排的张奶奶家门口安了一个岗哨,你们去两个人把他干掉!把新兵杨建国带上锻炼锻炼!”

  “得令!”最下层的三个小孩马上爬下扶梯,去执行任务。

  张奶奶家在第六排宿舍,路边有颗高大的杨树。三个孩子躲在树后,探头瞭望住在中间第三户的张奶奶家。

  一个踌躇学步的儿童,手里拿着叮当鼓,正在门口玩耍。

  按照规矩,新兵蛋儿先上。杨建国猫着腰,悄悄地逼近。

  儿童看到了他,脸像花儿一样地笑了起来。

  杨建国犹豫了,回头看了看他的同伴们。

  同伴们急着给他打手势,让他快动手。

  杨建国不管了,一把推倒儿童,转身就跑!儿童在身后哇哇大哭。

  张奶奶颠着小脚急急忙忙地赶了出来。她扶起孩子四处张望,什么也看不到,只好大声叫骂:

  “哪家的野孩子呀?有人养没人管的呀?欺负我家宝宝呀?”

  杨建国等人躲在大树背后憋不住地笑!等到张奶奶把孩子抱回家后,三人悄悄地溜回来复命。

  这样的把戏又干了几回,直到张奶奶把“岗哨”撤了为止。

  他们还玩儿抓“舌头”。抓“舌头”其实就是摸“岗哨”的延续,就是直接把别人家门口大一点儿的小孩抓回司令部,让他老实交代“敌情”完了,或者下了他的“武装”放走,或者动员他参加游击队,等等。

  反正每天都有新花样儿。但是,杨建国却不乐意了。因为每次这种被大人骂的差事,都是由他这种最底层的兵去做,别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乐合。一天,他想出了一个办法。他提出打擂台,所有人都参加,最后按照输赢重新排座次。

  华子歪着脑袋想了想,觉得这个主意好。他觉得,他的力气最大,谁也争不去他司令的宝座。于是,他拔出小手枪,一声令下,小伙伴们开始捉对厮杀,扭打到了一起。

  一阵天昏地暗,尘土飞扬,胜负出来了。杨建国虽然岁数最小,个头也最矮,但山东小汉子有两把子力气,硬是按倒了三个小伙伴,排到了倒数第四层坐起。

  这是杨建国人生中的第一次胜利,但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:和小伙伴们摔跤时把脸和手都跌破了。回家后,虽然他百般狡辩说是自己走路摔跤跌的,但老爹一眼就看出来是和别的小孩打架了。结果,他因为撒谎被打了一顿屁股,然后交给奶奶严加看管,整整三个月没再让出来。

  等到杨建国再溜出来找到小伙伴们时,华子他们又开始玩别的游戏了。这一次是:“大春与喜儿成亲”。

  华子用一个棒棒糖哄来了邻居家的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妹妹,让她扮新娘。条件是只要她听话,就送给她一个布娃娃。在那个年代,这可是一件非常奢侈的礼物!小姑娘愉快的答应了。

  华子自己不愿意当新郎,觉得有失尊严。别的人也不愿意当,觉得不好意思。于是,华子让大家抽签。他找来一副扑克牌,说好了谁抽到大王,谁就当新郎。结果偏偏让杨建国抽到了。无话可说,只好当。

  小伙伴们找来一块红头巾给小姑娘蒙上,编了一只插着花儿的柳条帽给杨建国戴上,又找来一根红布条,让杨建国与小姑娘一人牵着一头走,别的人用嘴巴吹吹打打地跟在后面。

  华子事先“侦察”好了一个地方,是大院管理员值夜班的房间,白天没人,也没上锁,孩子们就朝那里去了。

  进了房间,拜了天地,拜了华子,“夫妻”对拜,然后就揭开小姑娘的头巾。华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布娃娃,让杨建国送给小姑娘。

  小姑娘兴奋异常,以为就此结束了。可是事情还没有完,重头戏是入洞房。小伙伴们齐声咋呼着,要新郎和新娘抱着睡到床上去。杨建国害羞,不愿意,华子就威胁说,如果不抱,今后就不带他玩儿了。这可是最严重的威胁!杨建国只好抱着小姑娘睡到床上去了。孩子们“噢噢”地叫好。

  这时有一个小孩说,不行!爸爸妈妈在一起睡觉时是脱光了衣服的!真正结婚就得脱衣服!于是,一群孩子像打了鸡血似的,冲上前去稀里哗啦地,把新郎和新娘的衣服扒光了,然后把赤身裸体的俩孩子按在一起!

  小姑娘没有哭,却紧紧搂着杨建国的脖子。杨建国也没有哭。他感到一阵脸红心跳,觉得肉肉的,很舒服的感觉,好像比在奶奶和妈妈的怀里还要舒服。

  就在这时,门被猛地推开了,随着开灯的突然光亮,一个洪钟大嗓在耳边响起:“小家伙们,你们在干什么?!”

  管理员来了!小伙伴们吓的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,新郎和新娘则被活捉在床!

  管理员嘟嘟囔囔地咒骂着,帮两个孩子穿好衣服。然后,一把拎着杨建国的耳朵,一手搀着小姑娘,去找老杨家。

  杨建国一路哭着。他感到很委屈,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,但潜意识里又觉得,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件很丢人的事儿,甚至都不好意思去看那个小姑娘。

  从此以后,老杨就不让儿子和华子他们一起玩儿了,只准他和姐姐杨梅一起玩儿。后来,华子家搬到西大院去了,也就疏远了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再去找他,他还会搭理吗?杨建国感到心里没有底。

  华子这时已经长成了个结结实实的半大小子。他家比杨建国家更惨。杨建国妈妈的罪名还只是“国民党特嫌”,华子他妈则直接就给戴上国民党特务的帽子,抓去坐牢了。原来他妈妈是国民党部队的起义人员,后来编入了解放军。这次被人揭发了,抓起来了。他爸爸也和杨建国的爸爸一样,被关进牛棚办学习班。于是,华子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。

  杨建国找到西大院华子家住的大杂院。只见院里摆着杠铃、哑铃、石锁等器材,旁边的木架子上还插着刀枪棍棒。几个半大小子正赤着膊,满头大汗地练着。杨建国认出了几个,也是小时候一起玩儿的。看到杨建国进来,都和他点头打招呼。

  “喔喔喔,这不是建国吗?稀客、稀客!”

  杨建国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胸肌发达、胳膊浑圆的小伙子,敞着怀,叼着烟,人模狗样地晃悠着过来。是华子!他忙迎上前去和华子亲热,伸手去捏华子的肌肉。

  “哎哎哎!君子动嘴不动手。你还敢来找我啊?你不怕你爸你妈说被我带坏呀?啊?”转头环顾大家。

 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,都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
  “唉,别提了。”杨建国尴尬地笑笑,“这不又重新回到司令的门下了吗。”

  “哦,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司令啊?你爸蹲牛棚,你没人管了是吧。好!”华子递过来嘴上的烟“抽!”

  杨建国看着那烟,是用干烟叶自己卷的,又粗又大,畏惧了:

  “华子,我不会抽。”

  “不会抽?不会抽学嘛!你抽不抽?”华子弯腰抬手,暗示了一个请回的动作。

  杨建国被迫接过烟,看了看。不过就是根烟嘛!他吸了一大口,强烈的刺激真冲肺腑,他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  众人又大笑了。

  “好!好样儿的!”华子像以前一样重重地捶了一下杨建国的肩膀,

  “无事不登三宝殿,说,什么事找我?”

  杨建国把自己母亲受迫害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。

  “丁大尉,丁大尉,就是那个整天穿着黄呢大衣,在市医院里晃悠的那个?”华子转身对一个弟兄说,

  “哎,二毛子,你爸不就是被这个丁大尉打伤的吗?”

  “是的,就是他!他是市医院的造反派头头!”二毛子气愤地说。二毛子的父亲是市医院的老院长。前不久在医院的一次批斗会上,被丁大尉几拳打在腰上,打断了两根肋骨。

  “好!人不犯我我不犯人,人若犯我我必犯人!”华子把拳头一挥,转向杨建国:

  “建国,不瞒你说,我们手上有一个打狗的名单,这个丁大尉也在上面。本来呢狗日的是排在后面的,这下倒好,狗日的伤了我的两个弟兄的家人,不行!把他提到前面来收拾!来来来,你们都过来,我们商量商量!”

  大家开始商量起来。二毛子介绍说,丁大尉这人长的横高竖大的,一身彪肉,像我们这样的,再练功也不是他的对手。不过他有个弱点,就是他是个近视眼,因此,如果我们晚上行动,再设法把他的眼镜搞掉,就有机会了!大家都同意他的想法。

  于是,华子发号施令:派两个人去医院跟踪丁大尉,侦察到丁大尉的老婆孩子还在农村,他一个人住在宿舍里。每天晚上在食堂吃完饭,必定要去锅炉房打开水,然后回宿舍。

  这帮孩子从小就是跟着华子“打游击”的,训练有素、经验老道,而且心理素质超好。知道丁大尉的活动规律后,大家纷纷献计献策,很快就制定了“作战方案”:华子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让弟兄们在丁大尉回宿舍必经的一条小路上,拉了一根绊马绳,大家屏气埋伏在路两边。

  这次可不是小时候的抓“舌头”,可是来真的了!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远远地看见丁大尉一手提着两个开水壶晃晃悠悠地来了。到跟前时,大家把两头的绳子一拉,哐当!一个狗吃屎,丁大尉摔倒在地,眼镜也摔出去老远。咚!咚!4个水壶一起炸响了,像是放了几个大炮仗,水流了一地,烫得他嗷嗷叫!弟兄们一哄而上,拿着各自准备的浆糊、臭蛋、狗屎等,一股脑儿地砸到了他的头上、脸上、身上!二毛子提着一根铁棍,朝着丁大尉的屁股和腿上狠狠地打了几棍!大伙儿撒腿就跑,只听到身后一阵野狼般的嚎啕哭骂声,个个心里狂乐!开玩笑,哥儿几个是谁?老革命的后代,收拾你还没有办法?

  丁大尉事后非常恼火。他从来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。他瘸着腿,带着纠察队对所有医院职工的家属一家家的排查,重点排查受他们迫害的医院职工,还到机关大院来查。

  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,也不连累华子他们,杨建国决定跑路:回学校去。学校在城南,离他家住的市委大院有几公里,丁大尉找不到那里去。另外,在战斗队还可以白吃白住,这样,家里也少了一张吃饭的嘴。

  第五章

  杨建国回到学校时,红卫兵战斗队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

  这是1967年的春天,楚城的党政机关和各单位各学校的走资派已经被悉数拿下,关进了“牛棚”,各地造反派夺权成立了革命委员会。学校的红卫兵大头目耿大马棒还被结合进市革委会做了副主任。于是,“八月风暴”战斗队分裂了:一些不服耿大马棒的二头目三头目们就拉了出去重新成立了战斗队,叫做“狂飙”,与原来的“八月风暴”分庭抗礼。

  同样的原因,也使得当时全省造反派都分裂成了两大派:一派叫好派,革委会好的意思;一派叫屁派,革委会好个屁的意思。两派在全省范围内武斗。八月风暴属于好派,狂飙属于屁派,两边真刀实枪地干上了。

  杨建国不懂什么好派、屁派的有什么区别。他只知道耿大马棒是头头,于是就去了八月风暴。新司令魏闯给他发了杆红缨枪。他自己拿的是一支崭新的五四式手枪,别的人有扛机关枪的,有背步枪的,都是抢来的真家伙。

  和杨建国同时入伙的还有三个学生。魏司令表示晚上要请大家好好地吃一顿,欢迎新战友。大家跟着他去了学校附近东大街的一家餐馆。

  这是家国营知名老店。像各行业一样,饮食行业也分裂成了好派、屁派。这家餐馆是好派的,所以“八月风暴”的人去吃饭不要钱,吃过了嘴一抹,头儿签个字、记个账就行。伙计们热情地招呼魏司令,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。大家坐下来,魏司令点了一桌丰盛的菜肴,要了两瓶酒,大家推杯换盏地喝起来。

  这时,有嘈杂声传来。回头一看,有一桌年轻人因为结账在和店小二起纠纷。杨建国看了却吃惊不小,原来领头闹事的是华子!咦?他怎么出现在这里?嗯,一定也是和他一样为了躲事,跑到城里来了。杨建国想过去和他打招呼,却听他在大声嚷嚷:

  “凭什么我们吃饭要付钱,别人不要?”

  “这位小爷,你没看到门口写的牌子,欢迎好派战友吗?本店只有好派的来吃饭才免单,其他客人还是要付钱的。请多包涵,多包涵。”一个伙计说。

  “屁话!我们今天就不买单,看你敢怎么着?”华子把桌子一拍!

  “那请问小爷,你们是哪路神圣?”

  “告诉你,我们是狂飙的,怎么着?敢惹老子不高兴,把你这鸟店砸了你信不信?”

  一听“狂飙”两个字,杨建国这桌人呼地都站了起来,弓拔弩张!杨建国又吃了一惊:什嘛?华子加入了“狂飙”?!

  魏司令朝大家做了个沉住气的手势,他按住腰间的手枪,踱了过去,拍拍华子的肩膀说:

  “小兄弟,别急,别急,有话慢慢说,你刚才说什么?啊?你是狂飙的?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华子转过头,看到了魏闯的“八月风暴”袖章,顿时紧张起来。他也不示弱,厉声说道:

  “大爷我坐不改姓,行不更名,狂飙战士张建华!”

  “张建华,哦,张建华,没听说过呀?无名小卒,无名小卒。你知道我是谁吗?嗯?说出来吓死你,魏闯!”

  这回轮到“狂飙”的人紧张了!他们也呼地站起来,与围过来的“八月风暴”的人,形成了紧张的对峙!

  但他们人少,又没带武器,显然处于劣势。

  饭店里的客人纷纷逃离躲祸,一眨眼全走光了。

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杨建国突然叫出声来:

  “华子!你怎么在这儿?你怎么参加狂飙了?过来吧,到魏司令这边来吧!”

  华子这时才看见杨建国。他破口大骂起来:

  “杨建国,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!你怎么能加入八月风暴?你不知道就是这伙人到处迫害老干部,迫害革命群众,包括迫害你妈吗?什么革命委员会好,好个屁!好个屁!”华子愤愤地往地上吐痰。

  杨建国被华子说的话惊呆了。

  “把他抓起来!”魏闯恼羞成怒了。众人拿着家伙逼上去。

  “敢动!”华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颗手榴弹,毫不犹豫地扭开了盖子,拉出了环!

  众人惊呆了,僵在那里。

  华子示意“狂飙”的人一个一个地溜了出去,他一手举弹,一手拉弦,一步步地退出饭店。这个野蛮的小子,居然在消失的一瞬间,拉掉了弦,把嗤嗤冒烟的手榴弹扔进了店堂!

  众人慌不择路地找地方躲藏卧倒,手榴弹数秒后炸响了!

  幸亏是一只土制的手榴弹,大家又都躲在桌底下,所以只有两个人的屁股和一个人的额头上中了黄豆大小的弹片,受了轻伤。但是店面却毁了,满地狼藉。

  魏闯气坏了。他决定报复,去攻打狂飙的司令部,捉拿华子。

  那时,狂飙已经撤出了学校,把司令部安在了市一中。那是一栋三层楼的制高点,可以俯视四周百米内的开阔地。第二天一早,魏闯带着队伍过去,贴近学校的围墙。

  在围墙上凿了个洞一眼望去,只见楼顶上架着机关枪,戒备森严。魏闯抬起手一枪打过去,对面立即“哒哒哒”地一梭子打过来,打在砖墙上嗖嗖地冒烟,吓得大家立马趴在地上,不敢抬头。机枪继续朝他们的方向扫射,魏闯只好命令大家沿着墙根撤出来。

  这次算是火力侦察。魏闯决定晚上偷袭。他选了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,大家乘黑出发,摸到学校围墙底下。根据白天看的地形,魏闯命令大家翻过围墙后,大部分人从楼的正面攻上去,低年级的小家伙们则埋伏在楼的后面。

  时近午夜,狂飙司令部大楼的灯光已经熄灭,楼里的人都已睡下,只有几个警卫在楼顶放哨。时不时的,会有探照灯向四周扫射。队员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探照灯光,一个个悄悄翻过围墙,匍匐着爬向建筑物。杨建国等人则悄悄地溜到楼后死角,依次排开。

  突然,楼顶警卫大叫,紧接着枪声大作。可是已经晚了,魏闯等人已经冲到了楼顶机枪射击的死角。随着几只扔到楼上的土制磷光手雷的巨响,火光冲天,魏闯等人杀进了楼里!只听见楼内喊杀声、哭叫声一片。紧接着,楼顶的人像下饺子一样从楼顶跳下,跌倒在地,有的被埋伏的队员当场按住,有的又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。

  杨建国瞄准一个追了过去,追上了一瘸一拐跑着的对手。他没有用红缨枪去戳他,而是丢了枪,从后面一把把他抱住。他头脑里根本没有杀戮的概念,潜意识里还是儿时捉对摔跤的游戏,却没有意识到这是真刀真枪的厮杀!那人力气很大,一甩就把他甩到地上。杨建国又一把抱住那人的腿。那人穷凶极恶了,转身来死命地掐杨建国的脖子。杨建国被掐的喘不过气来,拼命挣扎。可就在这紧急关头,那人却住手了!

  “建国?!”

  “华子?!”

  华子松开了手,站起身来,双拳一抱说了句“后会有期!”就匆忙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中。

  杨建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,目送着华子远去。他怎么也没想到,他俩互为敌人地杀到了一起。

  此次战斗八月风暴大获全胜:俘获了狂飙的三十多个队员,还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。在昏暗的月光下,八月风暴的战士们端着枪,押着一队长长的俘虏走着。俘虏们大都光着膀子,只穿裤头,有的搀扶着受伤的弟兄,有的披着被褥,被褥上粘着鬼火一样的磷光闪烁。不时听到枪托打人发出的嚎叫声,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。

  第六章

  魏闯不想再把杨建国留在战斗队了:年龄太小,毫无战斗力。而且,他亲眼看到了他轻易放走了一个敌人。这种人,怎么能打仗?想了想,他把他领到了市里的好派宣传队去。

  宣传队长姓刘,四方脸,浓眉大眼,天生一张李玉和的扮相。看杨建国虽然个子小,模样儿还俊秀,就把他留下来跑龙套。

  杨建国显然觉得,宣传队的氛围比起战斗队整天打打杀杀的,更合他的胃口。平时,他和这些从学校和工厂里挑选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练功排练,隔三差五地会到各地去宣传演出。大哥哥大姐姐们在台上唱啊蹦的,杨建国等人就在下面敲锣打鼓,或者上去摇着旗子喊、举着牌子跳:“造反有理,造反有理!”“革命委员会好!革命委员会就是好!”等等,很是过瘾。

  很快,杨建国发现宣传队里有两个台柱子。一个是唱“沙家浜”阿庆嫂的陆金娜,一个是跳“红色娘子军”吴清华的朱莉。

  陆金娜是从杨建国同校的高二年级选拔上来的,一米六八,豆蔻年华,大杨建国三岁。她常穿一件紫罗兰的紧身连衣裙,裹着她修长的窈窕体态。鹅蛋形的白皙脸庞,如冷玉雕琢般刻画出的细长的眼睛,挺直的鼻梁,和微翘的朱唇。在台上演出,一顾一盼都是那么楚楚动人。她是书香门第,父母来自苏州,在楚城师范学院当老师。朱莉则完全是为跳舞而生的,芳龄二十,一米七的魔鬼身段,超出常人体型比例的修长美腿,跳起吴清华的芭蕾舞动作,尤其是倒踢紫金冠,绝对迷倒一片!她是从工厂女工中选拔上来的,性格是大大咧咧的那种,笑点很低,常常张着大大的嘴巴,用嘶哑的嗓音哈哈大笑,感染力特强。

  队里的其他姐姐们,也都是花样年华,群芳各异。

  杨建国觉得自己像是掉到了花丛中,美不胜收。他常常呆呆的坐在一旁,看着陆金娜雍容大度的表演,看着朱莉婀娜多姿的舞蹈,就像被人施了定魂术一般。

  朱莉很快觉察到了他的心思,常扭头不经意地冲他婉媚一笑,然后继续跳舞,杨建国立即脸红心跳,羞涩不已。

  一次,在化妆间,朱莉大大方方地把他叫过去:

  “建国,过来。”

  杨建国颠颠和和地跑了过去,站在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朱莉面前。

  “说,为啥那样看着姐姐?”

  “姐,姐姐漂亮。”

  “是吗?”朱莉转身认真地看了看镜子,扬了扬画的修长的美眉,哈哈大笑起来:“这个小东西,人不大心不小。说,多大啦?”

  “十、十四岁。”

  “十四岁就想和姐姐好啊?美得你!”她用长长的指尖戳了一下杨建国的脑门,然后两手扳过他的肩膀,仔细端详:“嗯,蛮俊俏的小伙子。”又用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,“好白嫩的脸蛋,雪团儿似的!来,姐姐给你化化妆,也化成一个美女,这样你就可以和姐姐好啦!哈哈哈!”

  杨建国很顺从地给朱莉摆弄着。他很熟悉这种游戏。因为他姐姐杨梅从小就带着他和女孩子们一起玩儿。把他化妆成女孩儿,那是家常便饭。

  宣传队的男男女女们都围拢过来,看着她俩的游戏。

  很快,一张秀丽的小姑娘的脸庞在镜子里出现了。朱莉又翻出一个两小辫儿的假发给他戴上,让他换上裙子,一个活脱脱的小美女站在了大家面前。

  朱莉沙哑地哈哈大笑起来,大家也都笑了,赞叹着朱莉的杰作。这时,突然有人说了一句:

  “咦?怎么这么像陆金娜的呢?”

  “耶,是哦!”大家都附和着,一边拿眼去找陆金娜。

  陆金娜这时也在一旁看着,她眯着眼睛,轻咬嘴唇。这是她的习惯动作。看大家都在看她,就走了过来,大大方方地拉起了杨建国的手,笑盈盈地说:

  “这就是我们家的三儿。”

  “陆小三儿,陆小三儿!哈哈哈哈!”大家叫了起来。

  可是,朱莉却不高兴了。她别过脸坐在那里赌气:自己的作品,就这么成了别人的了。这陆金娜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功夫!而自己呢,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!真倒霉!

  实际上,杨建国虽然很痴迷朱莉的优美体型和舞蹈时所透出的成熟女性的美,但他内心深处不知怎么的,却对陆金娜更情有独钟,而且是一种敬畏的感觉,一种不敢靠近的感觉。以前他和陆金娜很少有交流,偶尔说上两句,声音都是颤抖的。所以,当别人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,陆金娜也认了时,他的心里可高兴了,高兴的无法言喻。从此,他就人前人后地跟在陆金娜屁股后面,成了她的小跟班。去哪儿演出了,只听陆金娜前后召唤着:三儿,把这个递过来!三儿,把那个拎上!弄到最后,连朱莉也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,干脆和陆金娜抢着使唤杨建国:陆小三儿,过来,给姐姐把包背上,听到没?!

  宣传队经常要去楚城各地巡回演出,慰问当地的好派战友。一次,宣传队到一个县城去演出。那里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的战斗,好派攻占了县城,请宣传队来庆祝胜利。

  慰问演出后,头头们叫上“战斗英雄”们和宣传队员们一起吃夜宵。出于“劳军”的目的,每个“战斗英雄”旁边安排一个宣传队的美女坐陪。陆金娜的左边坐着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大汉,脸上像麻子一样密布着颗粒大小的弹片。杨建国坐在陆金娜的右边。头头介绍说,就是这位“英雄”,冒着枪林弹雨,一个人攀爬到城墙垛子上,用土炸药炸开了城墙,队伍才冲进去的。他自己也被炸的伤痕累累。大家忙争相向他敬酒。然而,这位“英雄”的心思好像不在别人的恭维上面,只要腾出手来,他就一定摸索着去抓陆金娜的手。陆金娜就在那儿一直忙着挣脱他的熊掌。一而再再而三地,她终于忍不住了,大声尖叫出来:

  “干什么!”

  大家循声望去,只见陆金娜气得满脸通红,浑身哆嗦着,眼泪都涌了出来。可是那个大汉浑然不觉,嬉皮笑脸地还要侧身去搂抱她:

  “哎呀美女,不要这么大脾气嘛!咱为了造反命都要捐出去了,你就为大哥献一献身了嘛!”

  “战斗英雄”们哈哈哈地笑了起来。

  杨建国滕地一下站了起来,走到陆金娜的身旁:

  “姐,咱俩换个位置。”

  “吆喝?来了个护驾的!”麻脸大汉不乐意了,“怎么?护花使者?保镖?”一边说着,一边拿手去捏杨建国那瘦弱的胳膊。

  杨建国被他那肥厚的熊掌捏的疼痛难忍。他努力挣脱出来,大声地说:

  “她是我姐!”

  “她是你姐?”麻脸大汉愣了一下。“噢,她是你姐。知道了。”麻脸大汉借坡下驴地换了话题,“那么这么着,我敬你姐一杯酒,表达我对她的仰慕之情。你看是你姐自己喝呢还是你代她喝?”

  说着,拿过两个玻璃杯来放在他俩的面前,又拿过一瓶高度老白干,一口咬掉瓶盖,正好倒满两杯。自己拿起一杯,碰了碰另一杯,站起身来,一扬头倒进了喉咙。然后坐下来,颠着脑袋,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杨建国。

  大家也都屏住呼吸,看着这场戏的开场。

  杨建国站了起来。他知道,这杯酒是躲不掉的了。可是,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场合。以前在家里时,老爸的老战友来了,也总是开玩笑地要他喝,老爸也会让他陪喝个一两杯,他就已经脸红心跳了。这次可是半斤高度酒啊!他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。可是,他不能在这个欺负他姐的麻脸大汉面前认怂了,哪怕是喝倒了!于是,他不假思索地端起杯子,不顾陆金娜和其他队友的高声劝阻,学着麻脸大汉的样子,咕噜咕噜地倒进喉咙。随即面红耳赤,剧烈咳嗽起来。

  “好样儿的好样儿的!”男人们鼓起掌来。麻脸大汉也翘起了大拇指。他站起来,重重地拍着已经天旋地转的杨建国的肩膀,又去拿起一瓶酒往两个玻璃杯里倒:

  “来,继续!”

  “三儿,起来!”

 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是朱莉!

  杨建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让座。只见朱莉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上,端起斟满的杯子对麻脸大汉说:

  “大哥,怎么喝?”

  麻脸大汉看了看她,知道来者不善,忙说:

  “我和这位小兄弟还没尽兴呢,还轮不到你。”

  “怎么?瞧不起姑奶奶?姑奶奶舞跳的不好?长的不如你身边的那个美女漂亮?你敬她不敬我?!真没劲!姑奶奶不爽了!大家看着噢,反正我喝了,他要是不喝,是英雄还是狗熊,大家心里有数!”说完,像喝白开水一样一口气喝干了那杯酒。

  麻脸大汉无奈地看着她,只好端起玻璃杯,勉强喝了下去,然后一屁股瘫坐在板凳上,只有喘气的份儿。

  “怎么,怂啦?还没尽兴呢!”面如粉黛的朱莉站起来又倒满了两个杯子,自己喝光一杯,然后端起另一杯,俯身拎着麻脸大汉的耳朵,哑声破啰地笑着给他灌了进去。

  麻脸大汉像泥鳅一样滑到了桌子底下。众人哈哈大笑着收了场。

  队友们架着不省人事的杨建国回宾馆休息。路上,大家看到好派的战士们押着一大群抱着头、赤着脚的俘虏,劈劈啪啪地迎面跑过来。刘队长上前一打听,说是这帮人在南城门的芦苇地里集合,被守城的好派战士活捉了。审问后得知,屁派已经集结了上千人,今晚要趁黑攻城!

  这下大家紧张了。住宾馆目标太大了,容易受到攻击。刘队长和当地的战斗队头头商议,决定宣传队住到一个隐蔽的浴室去。如果城被攻破了,就在战斗队的掩护下开车往外冲!

  于是,宣传队男男女女二十多人,就挤到一个偏僻的小浴室里去休息。怕流弹伤到,大家都不敢睡在浴床上,就把浴池子里的水放掉,铺上浴巾,像沙丁鱼一样一个挨着一个地和衣而睡。为了照顾还没醒酒的杨建国,宣传队的两大美女把他放在两人中间睡。

  夜里,酒酣中的杨建国做了一个云天雾地的梦。他梦见他的陆姐姐穿着一条很透的白纱裙,从天上飘飘忽忽地飘下来,轻柔地搂住她,温柔的红唇在他的耳边细语着,厮磨着,弄的他好痒。他受不了了,一把抱住陆姐姐,肉肉地,好舒服的感觉。突然,他抱着的陆姐姐变成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女孩,紧紧搂着他的脖子,咯咯地笑着,笑的很开心。咦?这个笑声怎么这么熟悉?这不是儿时那个小女孩儿的笑声吗?不对,笑声变得嘶哑了,是朱莉姐姐的笑声!往下一看,他搂着的却是朱莉姐姐的裸体,那么丰满,那么柔软,挺挺的乳房,园园的臀部,紧绷绷的大腿,让他热血贲张!他感觉到下面膨胀起来,硬硬的,很冲动,强烈的要顶上去的冲动!他用力顶了上去,只觉得朱莉姐姐把大腿一夹,哗!一股热流冲了出去,一泻千里!哇!好爽啊!

  “嘟嘟嘟……”急促的哨子声把杨建国从美梦中惊醒过来,他发现自己正从后面搂着陆金娜,下面也好像不对劲儿,一摸,湿湿的、滑滑的,凉凉的!怎么,又尿床啦?这么大了还尿床?!杨建国惊的跳了起来。他不知道,这是他人生, 中的第一次梦遗。

  陆金娜也被惊醒了。她擦着朦胧而疑惑的眼睛看着跳起的杨建国,又伸手摸了摸屁股后面,湿湿的,黏达达的!怎么?她习惯地轻咬嘴唇,眯眼看着面红耳赤的杨建国,似乎明白了什么,脸一下子通红,没再吭声,低着头收拾东西。尽管她还是一个没有尝过禁果的夏娃,可是,也许杨建国在春梦中的忘情发泄,也引导她做了一个春梦吧!

  朱莉等人也都被哨子声惊醒了,大家慌忙收拾好行李道具,慌不择路地跑到外面,上了战斗队派来的一辆军用卡车。外面的枪声、手榴弹声已经响成一片,夹杂着人们的叫喊声。屁派已经攻进城里来了!机枪手在车头上架起了一挺机关枪,又给坐在车后面的几个大男生发了手榴弹,拉开弦,汽车开足马力朝枪声稀疏的地方往外猛冲!见到人影就哒哒哒地扫射,一路狂奔,直到冲出了包围圈。

  整个过程中,陆金娜都紧紧地搂着杨建国。杨建国觉得,自己好像还在刚才的梦境中。他的心里已经忘记了现实的危险,只有感动和兴奋:她就是自己的女神,他要用自己的整个生命来保护她!

  回到市区后,每个人都有了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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