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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《迷失的天使》(10-12章)作者/王子游

  第十章

  黑夜静悄悄,只有夜虫在断断续续地叫着。杨建国躺在为他支起的行军床上,翻来覆去无法入眠。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寂静的农村过夜,感到很新鲜。刚才和于抗美的撩逗,又让他很兴奋。他数着从窗外不时掠过的萤火虫,一个,两个,三个……。就当他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时,有一只公鸡叫了。一声,两声,划破寂静的夜空,却没有响应的伙伴。杨建国睡不着了,干脆等着它的第二次报晓。果然,约莫一个时辰,那只公鸡又开叫了,比上一次更嘹亮。这次有回应了,一只,两只,三只……。回应的还有村口当当当的敲钟声,和一个哑声破啰的呼唤声:

  “出工啰……”

  男知青们一个个伸着懒腰从床上爬起来,穿上衣服,拿上工具往外走。女生们在宣传队排练,不用出工,所以还在梦乡里。梁继业看杨建国愣愣地坐在床头,就说:

  “小伙子,要不要体验一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滋味?”

  “好呀!”

  杨建国高兴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,穿好衣服跟着走了。

  天刚蒙蒙亮,一群人来到了水稻田边。早饭前的活儿是到田里拔秧,为白天插秧做准备。

  杨建国跟着大伙儿下了水田。一大早的水凉凉的,踩在脚下的淤泥滑滑的,杨建国感到很爽,很好玩儿,刚才的迷糊劲儿也烟消云散了。他起劲地拔着秧,暗暗地和知青们比着速度。不久,他突然感觉到腿肚子上痒痒的,伸手一摸,什么肉肉的东西叮在腿肚上!回头一看,还不止一个!他用手去拽,却越拽越往里面钻!他慌神了,恐惧地大叫:

  “梁大哥,快过来帮忙!”

  梁继业跑了过来,让他别动。然后举起巴掌,在他的腿肚上猛拍了几下,那些东西掉了出来,掉进水里,在腿肚上留下了红斑块。

  梁继业说,这叫蚂蝗,是水田里特有的,专门叮在人身上吸血。刚叮上时没有知觉,等你发现时已经吸上一管血了。所以要边干活边看着,有没有被它叮上。

  杨建国刚才的兴趣全无了。他弯腰看着水面,仿佛看到蚂蝗从水田的各个角落向他游过来,却又不见踪影。他害怕了,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两只小腿肚。后来,干脆逃上岸去,不玩儿了!看着梁继业他们还在水里有条不紊地弯着腰干活儿,心里佩服不已。自己刚干了半个时辰就干不下去了,可对于知青们来说,这是他们的日常劳作呀!

  拔了一个时辰,大家回来吃早饭。女生们已经做好早饭,玉米面掺地瓜粥。男生们吃完后,每人揣了两个玉米饼子,接着去下地干活。

  白天的农活是犁田,可是却没有牛。这是一个很穷的生产队,仅有的四头牛都赶去耕旱田了,队长说水田好耕,用人拉就行了,反正知青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。

  队长扛着犁铧去了,大伙儿到时,他已经蹲在田头吧嗒吧嗒地抽烟。准备拉犁的除了四个知青外,还有四个农村小伙子。队长摔掉烟头,说一声:“逑!”第一个跳下水田,一手抄起犁把,插到淤泥里。

  大家也都跟着跳进水田里,整理着拉犁的绳索。然后,八个人排成两队,套上绳索。只听队长一声令下:“起!”犁铧犁开黝黑的土,后面人踩着前面人的脚印坑,哗啦哗啦地在污水里趟着。杨建国蹲在田头看着。

  这时,队长喊起了号子:“拉犁喽,拉犁喽!不出力是狗日的噢!”

  众人低着头,喘着气,嘿嗤嘿嗤地用力拉着。

  这时,另一个宏亮的号声响了起来。杨建国抬头一看,是梁继业!

  “同志们啦加把劲哟,嗨呦嗨呦嗨呦!

  我们大家一条心哟,嗨呦嗨呦嗨呦!

  接受再教育哟,困难踩脚下哟!嗨呦嗨呦嗨呦!

  大家齐努力哟,得胜凯歌还哟!嗨呦嗨呦嗨呦!”

  大伙儿活跃了起来,不像刚才那样沉闷了,高声地和着梁继业的号子。

  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,把它炽热的光芒暴晒在人们的脸上、身上。拉犁人一边用袖头擦抹着汗水,一边费力地挪步,好像要和地球拼个你死我活。

  在家忙活完了的妇女们也三三两两地来到地头,踩到水里,弯着腰,在犁过的水田里插秧。男耕女插,一幅生动的劳动画面。杨建国也坐不住了,他跳进水田,加入了插秧的行列。

  太阳落山了,一天的劳作终于结束了。知青们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吃饭,然后到村后的小河里去洗澡。

  泡在清清的河水里,懒懒地顺着水流让身体飘起,倦意很快消失了。这时,一个知青说:

  “妈的,好多天没见腥了,老子靠的慌!”

  说话的叫陈建军,来自部队大院的下放知青。

  “是啊!我们弄两只鸡吃去。”

  有人附和道。

  “走走!”

  说着,大家爬上岸。梁继业不想去,说这是下三滥的事儿。陈建军骂他假正经,就拉上杨建国去。杨建国呢,骨子里有这种好恶作剧的成分,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。

  农村人睡的早,吃完晚饭,洗洗弄弄就睡下了。村子里静悄悄的,只能听到几声狗吠声。

  四个人蹑手蹑脚地摸到一家院子外。陈建军说,这是生产队长家。他家养的鸡多,少一两只看不出来。再说了,老拿他们知青当牲口使,吃他两只鸡算什么。

  陈建军爬上土垛的墙头,观察有没有动静。队长家的灯已经熄灭了。一只大黄狗跑了过来,没有叫,却摇着尾巴望着他。陈建军丢了一个地瓜下去,狗狗呱嗒呱嗒地吃起来。可见,这已经是他俩的老默契了。

  杨建国也爬上墙头,两个人跳了下去。没等狗儿吃完,陈建军拿出一个黑塑料袋,蒙在狗头上拖了就走。拖到鸡窝旁,打开鸡窝门,把狗狗塞了进去!

  看不见的狗狗在鸡窝里乱闯乱撞,典型的一个鸡飞狗跳!陈建军张开一个口袋,跑出来一只就闷倒一只,连着闷了两只!抓上袋口,撒腿就跑!墙头上早有人在接应,陈建军把袋子递上去,两人连滚带爬地翻过墙头,一起往村外跑去。

  杨建国看得出来,他们玩这种把戏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。他傻乐着跟在后面,一直跑到河边。大家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,陈建军撩逗杨建国,让他把鸡杀了。

  杨建国傻眼了。从小到大,他连见到血都会头晕,哪有胆量杀鸡!他不肯干。陈建军就说,男子汉,连个鸡都不敢杀,那万一打起仗来,还不是个胆小鬼?执意要他杀,说要锻炼他。他先做个示范,从布口袋里摸出其中的一只,把脖子往后一扳,用拇指压住。鸡脖子成了个弧形。另一只手拔去脖子上的毛,掏出小刀来一抹,鲜血直涌而出。早有人端着倒上了地瓜干酒的茶缸等着,陈建军倒悬着鸡,把血泊泊地滴进了茶缸。然后,把鸡一扔,把刀递给杨建国。

  杨建国看着仍然在地上垂死挣扎、尚未断气的鸡,毛骨悚然。可是,大家都在看着他,他又不愿意被人看着是胆小鬼。他壮起胆子,笨手笨脚地捉出另一只鸡,学着陈建军的样子把鸡脖子扳到后面,拔去毛,然后拿着刀子要杀。可是,手在颤抖着,怎么也割不下去。陈建军在旁边喊着,可是无济于事。这时候陈建军启发他说,你就把它当成是阶级敌人,你最恨的人,就行了!

  可是,阶级敌人对于杨建国来说,只是个抽象的概念。地富反坏右?自己就是因为骂大舅奶是地主婆被撵出来的,恨不起来。倒是有个恨的人,那就是迫害他妈妈的丁大尉。对,就是他了。想到这里,一刀下去,居然把鸡脖子给割断了,血喷了他一身。吓得他连忙把鸡扔了,没了头的鸡在地上乱蹦,引得众人哈哈大笑。陈建军则责怪他太鲁莽,把那么多鸡血都浪费了。

  几个人连鸡毛也不拔,搞些湿泥巴结结实实地糊上,点上火烤了起来。烤熟后,敲掉泥巴,皮毛也跟着脱落了,大家用手掰着吃。一边吃,一边轮流喝着那茶缸鸡血酒。这也是杨建国这辈子没有经历过的,他觉得自己比刚才胆儿肥了,闭着眼睛喝了一大口,引得大家叫好。

  吃完后,知青们带着微醺,哼着小调,晃晃悠悠地回去睡觉。

  杨建国第一次跟着知青老大哥们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,觉得又刺激又兴奋。他不敢告诉他姐姐,怕姐骂他跟人学坏。

  第十一章

  第二天一早吃了饭,杨梅去公社演出。杨建国知道她要打电话回家,问妈妈他的事儿,心里惶惶不安。果然,姐中午回来时,已是一头汗水,一脸怒气:

  “建国,你过来!告诉我,你是不是在家惹妈妈生气啦?”

  知道瞒不过去了,杨建国只好一五一十地坦白交代。

  “你呀,你太不懂事了!你不知道大舅奶是孤寡老人,就妈妈这么一个亲人吗?”

  “我。。。知道。”

  “那你为啥还要去羞辱她老人家?!”

  “我、我,因为、因为她用地主阶级思想毒害小梅!”杨建国抗辩道。

  “胡说八道!谁是地主阶级?你见过几个地主阶级?嗯?整天在那里自以为是的胡思乱想!实际上,除了报纸上学到的那些整人的空洞口号外,你一无所知!你知道大舅奶为啥孑然一身吗?你知道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是打日本鬼子牺牲的吗?”

  杨建国被姐姐骂得抬不起头来,如坠五里云雾。听到这,他惊愕地抬起头来,看着怒火中烧的姐姐。

  一旁坐着的梁继业插话了:

  “哎,梅,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。你弟弟既然不知道怎么回事,就不能怪他。告诉他吧!好好说。”

  “好吧,我告诉你吧。大舅奶的丈夫大舅爹,也就是我们外公的表弟,抗日战争时是国民党军队的上校团长。在徐州会战中率领全团英勇战斗,壮烈牺牲!他的两个儿子,也就是我们的两个表叔,也先后牺牲在抗日的战场上。这下,你清楚了吧!”杨梅加重语气,一字一顿地说。

  杨建国愣愣地站在那里,满腹狐疑:什么?国民党——抗日?而且就是这个被他叫做老地主婆的大舅奶,她的全家亲人,还抗日献出了生命?

  从小受的教育,都是说国民党军队消极抗战,积极反共,见到鬼子来了,不是投降当汉奸伪军,就是逃之夭夭。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、新四军,领导全国人民八年浴血奋战,才取得抗日战争胜利的呀!难道这不是事实?杨建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  梁继业看出了他的疑惑,笑了笑,指了指旁边的个小板凳,让他坐下来慢慢聊。

  梁继业讲了一个杨建国从没听说过的故事。

  梁继业说,抗日战争爆发后,国民党和共产党共同合作,形成了统一的抗日战线。国民党军队正面迎敌,担负着抗日主战场的重任,而共产党军队迂回敌后,建立敌后根据地。在这场长达八年的浴血奋战中,国民党军英勇战死的将士们以百万计!这些人和共产党军队中牺牲的将士们一样,都是抗日英烈,都应该被后人纪念,包括对他们遗属的尊敬和抚恤。这才是爱国主义和人道主义的精神。你大舅奶是抗日烈属,她的丈夫与儿子是抗日英烈,你应该为你的亲人感到光荣才对,而不是自卑,更不应该去羞辱她。

  梁继业接着开导他:“建国你还小,看人看事物的眼光还是黑白片儿的,认为一个人不是好的,就是坏的;一件事情不是白的,就是黑的。这很正常。因为我们从小接受的启蒙教育,就是这种‘非黑即白’的模式。看电影时,父母会告诉我们谁是好人、谁是坏人;上历史课时,老师会告诉我们谁是忠臣、谁是奸臣。父母和老师对我们的这种儿时教育也没有什么不对,因为我们那时还小,心理上还很幼稚,无法接受复杂的教育方式。可是当我们逐渐长大了,接触社会了,特别是走进社会了,我们就会发现,这个世界不是黑白的,而是彩色的!而任何事情任何人,都不可能只有对与错、或者好与坏这两种结果的判断。比如说,国民党政府过去确实腐败、堕落,欺压人民。但是在日寇入侵的国家危及关头,还是能够以民族大义为重,领导全国人民英勇抗战!因此,我们就不能简单地用好或者坏来对此作出判断,而应该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,对这段历史作出客观的、实事求是的评价!建国,随着你的成长,知识越来越渊博,阅历越来越丰富,思想也会越来越有智慧。那时,你的世界就不再是‘非黑即白’了,而是五彩缤纷的了!”

  梁继业说的非常有哲理的这一席话,杨建国听起来觉得很新鲜。他还是头一回听人家这么说。确实,父母和老师从小灌输给他的是完全黑白的图像。而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,这种“非黑即白”的灌输更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!革命造反派都是英明伟大光荣正确,修正主义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都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!这在千千万万个杨建国这样的青少年头脑里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。现在,却有个不同的声音在说,这种思维方式是有问题的,是幼稚的、片面的、简单化的!而且,他说的又是那么有道理,让杨建国不得不信服。

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,梁继业给杨建国讲了许多国军抗日的著名战役:从卢沟桥事变开始,淞沪会战、南京保卫战、太原会战、徐州会战、武汉会战、南昌会战、长沙会战、常德会战,等等等等,大小战役上千次,往往是整团整师的国军将士浴血战斗到最后一个人!国军不仅在国内抗战,而且组建中国远征军开赴东南亚战场,配合全亚洲的抗日战争。从中国远征军入缅开始,中缅印大战历时3年多,国军投入兵力40万人,伤亡接近一半,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国际抗日战争史上极为悲壮的一笔,其中不乏戴安澜这样以身殉国的抗日名将!你能说国军不抗日吗?

  梁继业知道这些历史事实,显然和他的那个在国民党南京政府做事的父亲有关。他父亲尽管做了阶下囚,还是告诉了他的儿子那个年代的一些历史真相。

  梁继业的故事让杨建国感到震惊:自己看到的报刊和课文上可不是这样说的啊!如果这是真的,为什么要刻意歪曲和隐瞒这段悲壮的抗战史?联想到当下,那些曾经在报刊和课文中记载的功勋卓著的开国元勋们,文化大革命中也被说成个个反党反革命,要批倒批臭!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“成者为王败者寇”?杨建国猛然觉得,自己过去“非白即黑”的视觉图像,确实太小儿科了!看来,今后自己不能再人云亦云了,得学会独立思考了!

  心中消除了对大舅奶的偏见,杨建国立马感到非常的愧疚。他向姐姐承认错误:

  “姐,我错了。我真是什么也不懂。我一定回去好好地向妈承认错误,向大舅奶她老人家说声对不起。”

  “这下你明白了吧?告诉你,好好向你梁大哥学学,明辨是非!报纸上的宣传大多出于人家的政治需要,老百姓是搞不明白的。看看就行了,不要跟着瞎起哄!听到了吗?还造反到家里来了,真是的!”

  “知道了姐。我知错了。那姐,我今天就回去?”

  “你先别急,先在这里再住几天吧。等姐抽时间送你回去,姐也想家了,也想一起回去看看爸爸妈妈。”

  可以再玩几天了,杨建国很高兴。他这次来,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,一直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,那就是去找他心里的女神。他晓得,楚城中学的插队知青大都下放在这个县里。那么,陆金娜也一定在。他想找到她,看看她。想到这里,他鼓起勇气对杨梅说:

  “姐,你认识陆金娜吗?”

  “陆金娜?怎么不认识,我和她原来都在学校广播站待过。”

  “真的呀?太好了!那你有她的消息吗?”

  “联系很少。不过,上次在公社组织的汇演时遇到过她。咦?你问她干什么?你认识她?”

  “岂止是认识,呵呵!”杨建国刚露出得意的表情,又赶紧收了回去,接着问:“姐,你知道她在哪儿插队吗?”

  “听她说,她也在这个公社插队,就在附近的夏家湖大队。”

  “夏家湖大队?离这里有多远?”

  “不远,大队部离这里大概有三十多里,但在哪个生产队就不知道了。怎么,你想去看她?”

  “是的,姐!”杨建国的喜悦已经溢于言表,“我这就去看她!”

  “什么?现在?这么急呀?和她什么关系呀这么急!我看你来看你姐也没有这么急,还是迫不得已来避难的,真是!”杨梅故作生气的说。

  “姐,我回来一定慢慢和你说。我走啦!”

  “哎,等等!带些水果去,不要空手。到时代我向她问好!真是的,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!”杨梅看着刚满15岁的弟弟的背影,叽咕着。

  杨建国忙不颠颠地出发了,一路疾行。他不停地想象着和他亲爱的陆姐姐久别重逢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景,心里不禁喜滋滋的。边走边打听,天黑时分找到了陆金娜所在的生产队。

  这是在村庄最西头的一座房子,没有院墙,只有门前两边栽种的长方形的花圃,盛开着星星点点的紫罗兰,体现了主人的爱美与洁净。房间里的窗帘缝里透出昏暗的灯光。

  杨建国快步走上前去,轻轻地敲了敲门,却听见屋里似乎传出争吵的声音。侧耳倾听,有一个粗声大嗓的男声,好像喝了酒,说着含糊不清的当地土话。另一个就是他熟悉的陆姐姐的声音,柔细却带着坚决,好像在赶那个家伙走。

  杨建国驻足静听。

  “陆,陆金娜,你,你不要,不要不识好歹,我,我这么关,关心你,专,专程来看看你,你,你还赶,赶我走。”男声醉腔醉调地说。

  “夏主任,谢谢您的关心,可是天不早了,嫂夫人还等着您回家睡觉呢。”

  “你别管她,她算,算什嘛东西。我,我今晚就,就不走了。来吧,来吧,嘿嘿!”

  “夏主任,您自重些,您……”陆金娜带着哭腔,明显地她在挣扎。

  杨建国立马明白了,一个当地流氓在纠缠陆姐姐!他猛地一下推开了门,闯了进去。

  果不其然,一个精瘦而邋遢的家伙,大约有四十岁,正拉扯着陆姐姐的胳膊往炕上拖,而陆姐姐正在努力地挣脱他。突然看到有人闯进来,那个家伙吃了一惊,把手收了回去,退坐在板凳上。

  陆姐姐看到杨建国突然出现在门口,又惊又喜:

  “建国?!你怎么在这里?”

  “我在我姐那里,过来看看你。姐,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?”杨建国目瞪着那个非礼的家伙。

  “哦,这是我们大队的夏主任,他过来,过来看看的。”陆姐姐红着脸,掩饰着刚才的窘迫。

  “不对!我看到他刚才对你动手动脚的!”杨建国没有在乎他是哪路神圣,心里只是一团怒火!

  “你是什么人?”先前无赖般嬉闹的声音变的冷酷无情,看过去,像一只恶狼匍伏在昏暗的灯光下。

  “我,我是她男朋友!你,你想干什么?”杨建国想都没想就从口中冒出了这么一句发自肺腑的话,同时挺起胸膛挡住陆姐姐,就像在保护自己的女神。

  “什么?你是她男朋友?你是她男朋友?哈哈哈!”那个家伙又恬不知耻地站起来,大笑着向杨建国逼近,“你这只没开叫的小公鸡,乳臭未干的小崽子,这么小就想上女人!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,嗯?”边说边用他那肮脏而精瘦的拳头,一下一下地捅着杨建国的胸脯。

  这时的杨建国已经远非当年,他已经发育开了。自从被他爹拎着耳朵从学校带回家以后,这两年憋在家里闲的没事做,整天和大院里的发小们一起杠铃哑铃地练身健体,已经练成了一个肌肉结实的小伙子。这时,眼见他心爱的女神被人凌辱,愤怒点爆了他冲天的野性!顺势抓住那人的手臂,用力扭到他身后,然后用半个身体紧紧地压住他,迫使他半跪在地上,痛的他嗷嗷直叫!

  “说,道歉!”

  “建国,快松手!”陆姐姐拼命地来拉他,掰他的手。

  那人硬撑着,就是不说。

  杨建国更怒了,他不顾陆姐姐的拉劝,把那人的手臂高高地抬起,给他坐“喷气机”,直到那人哭喊着说出“道歉”二字,才松开了手。

  姓夏的狼狈不堪地爬起来,像被打伤的狗一样边嚎边跑:

  “你等着,你等着!我非带人来收拾你!”然后消失在黑暗中。

  陆姐姐惊慌失措了。她满含热泪地抱着杨建国,好像有多少委屈要向他诉说。很快,她镇定下来,连忙把他往外推:

  “建国,你闯大祸了,姐不能留你了,夏主任就是地头蛇,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,他一定会带人来抓你的!你快走,快走!姐带你抄小路出村子!”

  这个姓夏的确实不是好惹的。他本来就是个当地的痞子,文革一开始就带头用铁耙子砸死了村里的一个富农,当上了造反派头头,现在又做上了大队革委会主任。谁对他不满意,他就叫上民兵抓去大队部折磨吊打。男知青们都被他打跑了,就剩下陆金娜一个人在这里。这些,是杨建国后来才知道的。

  “姐,我不走!我要保护你!我不怕他!我不能让这个土鳖这样欺负你!”杨建国高声说道,他突然意识到,他为他心爱的陆姐姐留下了祸根。

  “你别管我!你走!”陆姐姐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,从来没有听过她这么大声。

  杨建国顿时清醒了,顺从地跟在她的后面,从小路摸出了村庄,来到公路上。陆姐姐拦下一辆经过的拖拉机,不由分说地把他推上去。杨建国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,就眼睁睁地看着陆姐姐消失在黑暗中。

  听着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,杨建国呆坐着,头脑一片混乱。他知道,他这样做的后果,一定会给他心爱的人带来灾难。可是,在那种情境下,难道什么也不做吗?难道可以无动于衷吗?决不可能!那么,究竟错在那里?究竟怎样做,才能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?他想不明白。他更想不明白的是,为什么这个社会这么无情,要把这些娇嫩的花朵放到荒蛮的僻壤去,任人蹂躏和践踏。

  回到杨梅的驻地,杨建国一声不吭地任由他姐的盘问。他能说什么呢?说他又惹祸了,给他最喜欢的陆姐姐带去了灾祸?这件事,他只有永远地埋在心底,成为他需要终生忏悔的许多事件之一。

  第十二章

  杨梅要带杨建国回家了,知青们恋恋不舍。一个多月来,大家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。那天,知青们到池塘里去钓鱼、摸虾、抓螃蟹,还称了斤猪肉,杀了只鸡,打了两斤地瓜干酒,来给他践行。大家一齐动手生火做饭,炒菜的炒菜,烧火的烧火,帮厨的帮厨,眨眼的功夫,荤素搭配的头十道菜满满摆了一桌子。

  桌子不大,八个人挤着坐。于抗美挨着杨建国,紧紧地把他挤住,表达着依依不舍。梁继业打开白酒,在每个人五花八门的容器中都倒了一点。杨梅不让她弟喝酒,可是拗不过大家:为他送行,怎么能不喝呢?杨建国经不住知青们敬酒,几口烈酒下肚感到脑袋晕呼呼的。再看姐姐们,个个面色红润美若天仙,尤其是于抗美的那张比熟透了的苹果还要红的脸,那丰满的胸脯随着兴奋的笑声跳动起伏。他陶醉了,把抗美挤得更紧。

  这时,陈建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“来!我唱首歌给大家助助兴!”

  一个知青去支起一架破旧的留声机,用手咯吱咯吱地摇着。留声机“沙沙”地响了一阵,放出了变了调的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陈建军和着这个曲调,学着俄罗斯人卷舌头,怪腔怪调地唱了起来:

  深夜村子里,四处静悄悄,

  只有蚊子在嗡嗡叫。

  走在小路上,心里嘭嘭跳,

  在这紧张的晚上。

  偷偷地溜到,队长鸡窝旁,

  队长睡觉鼾声呼呼响。

  鸡婆不要叫,快点举手抱,

  在这迷人的晚上。

  醒来的队长,你要多原谅,

  知青的肚皮实在饿得慌。

  我想吃鸡肉,我想喝鸡汤,

  年轻人需要营养。

  从小没拿过,别人一颗糖,

  拣到一毛都要交班长,

  如今做了贼,心里好悲伤,

  怎么去见我的爹和娘!

  怎么去见我的爹和娘!

  哈哈哈!大家全乐了,热烈鼓掌。有意思,用这么优美的乐谱唱出这么冷幽默的歌词,杨建国觉得很有味道。想起跟着陈建军他们去偷鸡的经历,这首《偷鸡谣》,就是他们自己编的吧!看来艺术的源泉真是来自实践呀!

 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:

  “梁大才子,把你刚创作的《我的家乡》拿出来亮亮吧!”

  大家一起起哄。

  梁继业慢慢地站了起来,说道:

  “哎,哥儿几个,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!这首歌要是让上面知道了,我可是要掉脑袋的。咱们就在这屋里哼哼,好吗?”

  “好的,你放心,咱就在这屋里哼!”

  “那好吧,那我就哼一个。”

  一阵优美隽永,却带着淡淡哀伤的男低音在耳边响起:

  蓝蓝的天上,

  白云在飞翔,

  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,

  我的家乡。

  啊……啊……

  彩虹般的大桥,

  直上云霄,横断了长江,

  雄伟的钟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。

  杨建国被这忧伤怀旧的歌词和旋律所感动了,鼻子酸酸的。再看周围的人,个个热泪盈眶,一起跟着梁继业的曲调哼唱起来:

  告别了妈妈,

  再见吧家乡,

  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入青春史册,

  一去不复返。

  啊……啊……

  未来的道路,

  多么艰难,曲折又漫长,

  生活的脚印深浅在偏僻的异乡。

  梁继业唱完了,坐了下来。没有人鼓掌,大家都默默地坐着,只听见女生们的抽泣声。于抗美忍不住哭出声来,转身回了里屋。大家也都无语地散了。

  这一夜,杨建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。他又失眠了。尽管他没有下农村,没有知青们那么强烈的感受,但是,这一个月来的所见所闻,亲眼所见了他们的辛苦、孤独和迷茫。他们本该是学校课堂里的莘莘学子,却荒废了学业,在农村脸朝地背朝天的修地球,去经受社会最底层生活的磨难。更有陆姐姐那样的,还得在欺凌与屈辱中生活!这是为啥呢?难道是因为他们红卫兵造反造过了头,这算是惩罚?可这是上面领导发动的呀?杨建国想不明白。那个年代,也没有谁能想明白。

  第二天一早,杨建国告别了知青们,跟着姐姐回家。

  老杨从干校回来在家休息。杨建国做好了让老爹痛揍一顿的准备,他非常需要老爹的痛揍,使他负罪的灵魂得以从诸多的无知、偏见与困惑中解脱。可是,老爹既没有打他,也没有呵斥他,只是阴沉个脸,说了一句:

  “你回来啦,小王八羔子,像个国民党残兵败将一样!”

  然后就没拿眼看他,走了。这反而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  杨建国扑通一下跪在妈妈面前,求她原谅。妈妈头上还贴着纱布,无言地看着他,然后走过来,紧紧地抱着他,捶打着他的后背,说妈妈担心死了,讨债鬼!什么时候懂事了才好!边说边哭,哭着哭着又笑了,仿佛自己最心爱的宝贝,失而复得。

  当杨建国怀着最虔诚的心情,去给大舅奶道歉时,才发现她已经离去。显然,她是想用离开,来换回这个也不容易的家的曾经的安宁。

  杨建国心里明白,自己犯了一件可能一辈子也挽回不了的大错,严重地伤了慈母的心,伤了老人的心,伤了亲人们的心。他觉得自己好像从小到现在就一直在迷迷糊糊地做梦,现在突然醒过来了,能够睁开眼睛看世界了。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,不能再这样懵懂下去了。他要好好学习,求知上进,用成长来救赎自己,报答亲友,帮助他人。带着这样的心态,他走进了重新复课了的高中学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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